課間，俞念念正在課桌前和同學專心致志搭建立體電子積木，她的手特別靈巧，令一旁長得白白凈凈的小帥哥忍不住誇她：“念念，你可真是心靈手巧呀！”

這時曹蘭平的女兒曹冰從教室後面走過來，不屑地看了看念念，將她搭建的積木摔在了地上，大聲說道：“你這樣的女生，不配和小濤當同桌！我都聽我媽媽說了，說你根本沒爸爸，你還騙我說你有！每次家長會都是你媽媽參加的！你是個騙子。”

小濤為念念打抱不平道：“你再欺負她，我就去告老師！”

曹冰身後帶著兩三個女生，把小濤推倒在凳子上，耍橫道：“我就是欺負他了，你要怎樣！”

俞念念上前扯住曹冰的衣領，從教室的黑板報一直扭扯到教室的教桌前，念念以體重制人，曹冰被俞念念扯著後面的辮子，嚷道：“放手，你給我放開！我爸爸媽媽都是醫院的大醫生，你媽媽只是個治寵物的獸醫，你還敢打我！看我爸媽不治你！”

這話更激怒了俞念念，她把曹冰按在課桌上，拿出別人文具盒裏帶了顏色的筆，在曹冰臉上“畫畫”。

這時班主任走進來，拉開了俞念念和曹冰，曹冰抹著臉，嚎啕大哭。

現代小孩子的怨念，大多都來自父母之間的碰撞，在俞晨撫養俞暉和俞念念的這六年，曹蘭平幫過俞晨一家不少，買了學區房，附近小學卻只能有一個入學名額，可是曹蘭平找關系讓校長多塞了一個，才得以讓俞暉和俞念念同時入學。

獨自撫養孩子，確實是太不容易的事情，就算經濟方面能夠湊合過得去，可是孩子撫養教育方面的每個關卡，對於俞晨一家，都很難過去，自從有了這兩個孩子，俞達忠和石英也很少和周圍親戚朋友聯系了，就連在路上見到從前的老鄰居，都是低著頭能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就像一座孤島，幾乎沒有了社會關系，兩口子年齡也大了，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當初為了給兩個孩子上戶口、辦理幼兒園入托這些事情，他們都是看著周圍人的臉色過來的。

時代在進步，人心的很多東西卻沒有改變。

俞晨當初回到林城之後就把一襲長發剪成了露耳短發，並且頭發拉直，再也沒了從前的彎翹，前面雖然留了空氣留海，卻少了女人般的柔和嬌滴，多了男人般的幹練堅硬。

留著女人味有什麽用呢？也不會再有人欣賞了….她這片掛在大樹上的枯葉，終於可以安心落地了，不再有不甘，不再有委屈。

俞晨還要顧著開診所，照顧孩子的時間有限，兩個小孩和外公外婆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也因此，俞達忠生病了，俞暉和俞念念最著急。

俞達忠生病前，俞晨掙的錢剛好能養活一家子人，生病後，錢頓時緊張起來，俞達忠一直沒有買醫保，林城這幾年的房價不漲反跌，他們手上的房子和店鋪都遲遲沒能轉出去，又不甘心再壓低價格，石英在無奈之下才想到了許臨多年前買的那份保險，才想到打電話去保險公司。

俞晨變成了“男人婆”形象，不過兒時就是個娃娃臉，老得也比同齡人慢了一些，曹蘭平護著俞晨一家，惹得老婆不高興了，曹冰和俞念念剛好又在一個班，女兒對媽媽的言行“耳濡目染”，漸漸把俞念念也視作了自己的假想敵，三天兩頭言語攻擊念念。

好在念念不知遺傳了誰，喜歡不發一語，靠實力取勝，她很少和同學吵架，要不就是高高興興說話，要不就是動手在對方身上捶一拳。

奇妙的是，同桌白白凈凈的男生小濤卻很愛和念念呆在一起，兩小無猜，下課經常在一起搭積木。

…….

教師辦公室，曹冰正撲在她媽媽懷裏嚶嚶哭泣，俞念念盯著老師桌上的塑料尺子發呆，心想回到家會不會再被媽媽抽手心，現在外婆帶著外公去北京治病了，沒人護著她了…..

俞晨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停了停腳步，用手扒了扒風衣上的雨水，把傘靠放在辦公室外的墻壁前，走到俞念念身邊，面對老師。

老師對著俞晨一通責怪，俞晨不屑地看了看曹冰和曹蘭平的老婆，已經對事件起因猜出大半，對老師說道：“以後我會讓俞念念註意的，不過打架這種事情，肯定各方都有錯，不能說言語中傷就不是中傷。”

曹蘭平老婆來了火氣，對俞晨嚷道：“你看你怎麽教的女兒！這麽野蠻還算得上是女生嗎！？你還覺得你家念念這種行為是對的是吧！”

俞晨反駁道：“我沒有說我認可念念打架的行為！可是你家曹冰經常對念念說不好的話！從小就這樣刁鉆，也是你教出來的吧！”

老師見這兩個家長就要吵起來，連忙息事寧人道：“你們各自領回家加強教育吧！可是俞晨媽媽我可要跟你說啊，這打架行為在我們學校可是要被記過的，這次她們好歹是在教室裏拉扯，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往教導主任那裏打報告了，可是不能再有下一次！”

俞晨牽住俞念念涼冰冰的小手，對老師冷淡答了一句：“好，知道了。”，繼而轉身走人。

曹蘭平老婆跟老師使了個眼色譏諷道：“切，孤兒寡母的，還搞得自己很牛一樣。”

老師是正直的老師，厲色對曹蘭平老婆說道：“您就少說幾句吧！知道人家孤兒寡母還讓曹冰在班上對念念說那種話！我跟班上學生了解過了，都是你家女兒挑起來的事端。”

…….

外面正下雨，俞晨撐著傘拉著念念走在小學校園裏，大半的傘自然向著念念偏移，把她肩膀的風衣淋濕了。

“媽媽，我錯了，不要拿尺子打我了好不好。”這次念念主動認錯。

“不完全是你的錯，曹冰欺負你，你就應該反擊，但是她既然說你壞話，你反駁就是了，不要動手。”

念念低下頭，小聲說道：“嗯，我知道了，曹冰嘲笑我沒有爸爸，可是我覺得你比她媽媽好太多了，我覺得有媽媽就夠了…..曹冰還說你是獸醫，還炫耀她爸媽都是醫院醫生，到處跟人說治人和治動物不一樣，還說我身上有細菌….我不想讓她這樣說你，所以才和她打起來的。”

俞晨看了看難過的念念，知道她在學校必然受了不少欺負，於是俯下身一只手撐著山一只手抱住了她，輕聲說道：“念念是個好孩子，以後你只要不逃學，在學校好好上課，媽媽不會隨便打你的，你都說了，我比曹冰的媽媽好太多了，不是嗎？你哥哥現在應該也差不多下課了，走，我今天帶你們出去吃好吃的。”

她撐著傘剛站起身，沒想到念念擡起頭對她說：“算了，我們不要出去吃了，哥哥跟我說家裏現在缺錢，讓我早餐少吃一點，省錢還能減肉肉…..”

俞晨聽這話聽得想哭，握緊念念的手說道：“別聽你哥哥瞎說！小孩子減什麽肉肉？你一會兒想吃什麽盡情點，媽媽供你倆吃飯，錢綽綽有餘。”

念念笑了，“真的嗎？”

俞晨摸了摸念念圓圓的腦袋，眉眼彎彎承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媽媽不會騙小孩。”

…….

俞晨拉著念念的手在校門前等俞暉放學出來，接到俞達忠的電話：“俞晨，告訴你一件事….我和你媽媽…今天又見到許臨了….沒辦法，避也避不開。”

她皺起眉說道：“不是讓你們邁開阜外醫院了嗎？”

“邁不開呀，石惠她老公幫忙找的醫院，搭的關系，在中日友好剛好就遇上一位姓邢的主任，邢主任是治療心臟這方面是最好的專家，總不能錯過這機會吧….沒想到他會是許臨的老師，第二天許臨就到病房來了…他說他對你還有意思….”

俞晨腦袋裏的思緒就像麻花繩一樣胡亂攪在一起，隨意說道：“別扯了，我和他怎麽還有可能…..”

“許臨他這六年來一直沒有成家….俞晨，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是爸爸媽媽當初對不起許臨，我們沒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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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決定在林城開寵物診所，始於一個契機，她在六年前回到林城一中的舊址故地重游的時候，發現秦叔叔的診所依然在學校舊址的對面，秦叔叔在許臨上大學時就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他的妻子和大專畢業的女兒繼續在這裏經營父親的診所經營了二十多年，現在妻子也因病去世，女兒身患絕癥，沒有子女可以繼承，只能準備關掉店面。

走進診所，看到裏面熟悉的布局，又看到操作間的寵物手術臺，俞晨又想到許臨從前在操作間破開母貓肚皮取出貓仔的一幕，想到那個親吻貓仔的少年，頓時就濕了眼眶。

當時她就決定，盤下這個店面，讓它繼續開下去。

那時候的她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卻還是如此感性，俞晨也對自己感到無可奈何。

人的有些性格，隨著年齡會不斷改變，可是有些卻屬於本性，一輩子也改不了。

那時候俞達忠和石英也沒再阻攔俞晨，因為她學的就是獸醫，不幹這一行，又能幹什麽呢？

俞晨懷孕的時候沒有孕吐，產檢除了血壓稍高以外也沒有任何異常，卻沒想到會在盤下店面，計劃要重新裝修並且更新機器的時候腹痛破水，送到醫院還是發生了產後大出血，婦產科一半的醫生全部出動了，終於保下了她的子宮，俞暉和俞念念在保溫箱裏呆了48小時，俞晨也昏睡了48小時。

俞達忠的心臟病，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加重的，俞晨每天在生死關口徘徊，他也終於體會到這個女兒在許臨生病那段時間所受到的壓力。

石英那段時間則不再說多餘的話，沈默地承受這一切。

孩子的倔強，最終拖累的是父母，不過石英不再抱怨俞晨堅持要生下孩子這件事了，覺得家裏添了兩個新生命，也能為這死水一樣的生活添上一些生動的色彩，她只要俞晨活過來就好，只要女兒活著，她什麽都支持、都付出。

俞晨最終度過最危險的階段，漸漸康覆，可是缺少母奶，還好有王晞的幫忙，不斷往國內郵寄加拿大的奶粉和各種母嬰用品，俞晨和王晞從在北京曾經為著各自的倒黴事相擁而泣，現在只能隔著平板視頻遙望彼此，照樣是痛哭個不停。

俞達忠和石英輪流熬夜，終於把兩個孩子拉扯到了“脫奶期”，俞晨看到蒼老的父母，有時也在懷疑生下孩子的決定對不對，可是俞暉和俞念念從來就不哭不鬧，仿佛知道母親內心的想法，所以不敢打擾她，生怕她想放棄。

俞晨聞著他們身上的奶香味，心想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有孩子，是苦也是甜，這輩子一個人生活的話，多麽枯燥無聊啊….有這對龍鳳胎陪伴，生活應該會浮現出很多本來的樂趣。

生完孩子休息了將近半年，俞晨就重新開始為開診所的事情忙碌，秦叔叔的女兒也把很多老客戶介紹給了她，再加上她的業務水平本身就過硬，於是客戶越來越多，每個月的收入漸漸穩定，趕在俞暉和俞念念上小學之前終於把買學區房的錢湊齊，賣掉老房子，成功搬入新家。

學區房的屋子不大，就是九十多平米三室兩廳的小格局房子，俞暉和俞念念不得不擠在一個房間睡高低床，房間只能擺一張寫字桌，兩個孩子坐在一起明顯小了，俞念念從幼兒園回來經常看到俞暉沈默呆在桌子邊畫畫，於是也不想打擾他，在客廳呆著和外公外婆一起玩，外公教她下玻璃彈棋，外婆交她剝豆角。

念念覺得沒有爸爸的生活，其實也蠻好的……

俞晨支撐了六年，不過心裏也有小小的驕傲，從前那個患抑郁癥的自己，怎會知道今天的她會有兩個孩子陪伴，會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

…….

周五晚上十一點，許臨再次趕上了回林城的末班機，飛機上困得睡著了，為了騰出周末的假期，他這一周時間都在忙碌不已，手術、看診、重癥查房、開會、重癥討論、研討會、工作會、指導學生論文，每天早上六點起，淩晨一兩點睡，從前有邢建國和陳香雲在關心他是否吃得消，現在連個關心的人都沒了，陳香雲退休後就去了美國幫兒子媳婦帶孫子，和他也很久沒有聯系了。

到達林城後，許臨找了家酒店住下，吳韓從王晞那裏套出了俞晨診所和家裏的地址，王晞在微信上對許臨道歉，因為和吳韓的事情，很久沒有和他再聯系….並說出了俞晨這些年的艱辛和不易。

周六一早，俞晨八點到達診所，因為上班族都是選擇在周末把寵物交到診所看診，卻沒想到走到門口就看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坐在診所門前臺階上等待的許臨，依然戴著黑框眼鏡，穿著一件黑色的薄棉衣，裏面是格子襯衫，下面是黑色牛仔褲和北京老布鞋，俞晨看到他這身打扮，眼裏已經在發酸。

許臨看見俞晨，站起身，對她溫和笑道：“好久沒見了。”

“我爸爸在北京治療的事情，你不用管。”

許臨怎麽也沒想到，俞晨說出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俞晨繼續說道：“聽我媽說，你把豐僑的鑰匙又給了她….”

許臨解釋道：“石阿姨年齡大了，還要照顧俞叔叔，總是住在你表姐家裏也很不方便的，住旅館又要花錢，那房子一直空著….我…..”

俞晨感到有些不耐，其實她也不知道內心此時的想法，只是莫名煩躁地說道：“你不要再接近他們了好嗎？六年前我對你說的話還不夠透徹嗎！”

“可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懷孕了…如果我知道的話…..”

俞晨搶白道：“如果你知道的話，就要和我結婚？許臨，你當別人孩子的爸爸還當得不夠嗎！？這兩個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你還不明白嗎！？難道我被幾個男人壓在床上的那些畫面還拍得還不夠清晰！？”

許臨再次被俞晨的話刺激得胸腔裏一陣刺痛翻滾，忍不住側頭咳了兩聲，語氣溫柔卻沙啞，對俞晨輕聲勸道：“你情緒別這麽激動….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就像老朋友一樣也不行嗎？我只是想來告訴你，通過六年的時間，我確定….我確定自己不是許覺，他是他，我是我，我沒有模仿過他，最多也只是被他引領著而已….我….”

正說著，俞念念突然從俞晨身後竄出來，撲面抱住許臨，笑嘻嘻道：“醫生叔叔！又見到你了！”

俞暉這時也出現在俞晨身邊。

俞晨一怔，大聲說道：“你們兩個怎麽也跟著跑出來！”

俞暉冷淡地看了看許臨，側過頭對俞晨說道：“今天是周六，我和妹妹想來陪媽媽上班。”

許臨看到俞念念和俞暉，抖機靈般馬上自我介紹：“我是你們媽媽的朋友，我想當你們爸爸，可以嗎？”

俞晨沈著臉說不出話來，俞念念則是抱住許臨不撒手連聲說“好”，性子一向冷淡的俞暉此時瞪大眼睛，驚奇加好奇地開始觀察這位從天而降的“爸爸”。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就連太陽，都還沒來得及從厚厚的雲層裏冒出頭，俞念念卻仿佛已經看到太陽公公在對自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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